我所认识的柬埔寨假行僧:一个在江湖中翻滚磨炼的光头大哥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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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596个故事




假行僧的故事

文 | 王浩林


那年寒假一个人背包游东南亚,为了看儿时银屏上介绍的吴哥窟,一路形单影只颠簸来到暹粒,看到一家汉字招牌的青年旅店,心中撒满眼泪,终于可以找人说话了。


走进院子,看到两排供旅客喝酒聊天的长方桌,方桌上头飘满各国鲜艳的国旗,桌角处有一个光头的中年大叔正在低头玩手机,“大哥,这是一家中国人开的旅店么?”


大叔缓缓抬起头应了句“是啊”,我也顾不得他的冷漠,姑且唤作大哥,径直坐到他对面笑嘻嘻地攀谈起来,“大哥哪里人?”“湖北人。”“我湖南的啊!”“这儿老板也是湖南人。”“哟,好,我一定得找他聊聊。”“老板现在出去了,待会回来,你不妨就住在我的房间吧,是标间。”“好。”我也没多想便满口答应,把背包往楼上房间一扔又跑下来和他瞎聊,“来玩的啊?”他主动问,“是啊,一直想看吴哥窟。”“大哥也是过来玩的?”“没有,我来工作的。”他低头看着手机冷漠地应了句。


我见总是搭不上话也就用手机作游玩攻略。过了一阵儿,旅店回来了好多人,有嚷嚷不停的土豪大妈,还有说着蹩脚中文的姑娘,形形色色。


见邻座有几个姑娘正相谈甚欢,我便厚着脸皮去攀谈。这种一对多的搭讪还真是需要勇气,不过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时,总会有种不需要对所谓的道德行为付多少责任的错觉,料敢出来玩的女生心态必然开放,所以色胆包天,径直攻入内部,一直聊到傍晚并相约一起去餐馆吃饭。这时大哥拍了拍我肩膀,“这是房门钥匙,我出去有事晚点回。”



和这群挑三拣四的姑娘吃完晚饭后,我们回到院子继续喝酒聊天。晚上九点多,大哥背个包回来了,问我要了钥匙先回屋,我和姑娘们约好第二天清早一起去看小吴哥的日出后,也回了屋。


进屋后见到大哥沉静地躺在床上抽烟,略有所思。


“回来了啊。”他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嗯。”我应了句。


“怎么没看到那位湖南老板?”我找话题,“他一般在外面玩,要晚点。”


他接话,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你来这儿做什么工作?”我不知冒昧地问,“不好意思说。”他支吾了一阵,“骗钱的。”最后挤出三个字。“假钞?卖新娘?”我连着猜。“都不是。”“那是?”他指了指洗漱间门后,我纳闷,一看是一件黄色袈裟,再看一下他的光头,脑子一转,哦,原来是个假行僧。


“这玩意儿能赚钱吗?”我没假思索地问,“除去吃住,一个月一万多吧!”我头脑停摆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啊!”我诧异。“僧侣在这个国家是受尊敬的,外国游客一般遵守当地文化,五美元十美元的给,给一美元的那是穷鬼,今晚就搞了九十多美元。”


我脑洞瞬间被打开,“那一天干下来不有三四百美元收入啊?”我接着问。“我一般只晚上干活,白天太热。”他洋洋洒洒地补充道。“厉害厉害!”我递给他一支本地产的廉价烟。“这个烟不好抽,抽我的红双喜吧,这儿有买,我在国内都抽芙蓉王,不然掉价!”他正经地说道。


那晚,大哥双手枕着头和我诉说了多年前那些意气风发又风花雪月的日子。原来他九十年代就在广州开服装厂,赚到了第一桶金,当地领导过来考察都是他接待,好不得意。可惜后来亏了,“心太大了!”他对失败的反思总结只是和我提及这一句。“当年那些混得比我差的人,我当时可看不起他们了,现在虽然比我有点钱,但我仍看不起!”他傲气磅礴地强调了这一点。


当晚我最多的是充当一个不断脑补的学习者,,那些先富起来的人有部分已经玩得这么疯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们玩耍,白天穿梭在郁郁葱葱而古老神秘的吴哥窟中,夜幕降临时再返回小镇,饱食之后洗漱打扮一番聚集在酒吧街,小伙伴们的眼神分为两种——开心的和不开心的。


那些定好机票准备回家团圆被等待的人无疑是开心的,另一些眼神漂浮,无心喝酒亦无心玩的人各自有太多的故事,无从知晓。而大哥呢,他属于前者。


他告诉我已经定好后天从曼谷飞回武汉的便宜机票,我正好下一站去曼谷,便约好一同坐车前往,买完车票当晚,他换了一身行头——夹克、皮鞋加光头俨然像是开矿的老板,借了青旅老板的摩托车载着我到大型超市买了几条烟和一些雪茄,他告诉我离开之前先得把柬币花完顺便再兑点泰铢,因为泰国不认柬币也不太流通美元,于是跑到小店去买红牛,不料问完价直接开骂:


“你怎么不去抢呐,阿?操!”没错他就是这么自信与狂躁,走起路来很带劲儿的那种。对我说“这群华裔没一个好东西。”然后载着我去他熟悉的小店吃宵夜,入座,老板边递上菜单边调侃“今天又开荤啊?”旁边的服务生也捂嘴笑。“什么时候回啊?”“后天,我今天来是想把我的那套行头寄到你这儿,明年来拿。”“明年去斯里兰卡。”


“为什么去斯里兰卡?”我立马疑惑。“因为一个地方干久了,别人就记得你了,容易被抓,这些老板以前都给过我钱。”


“哈哈哈,你还去这么多地方啊?”


“还有缅甸,。”


“我那些同乡都不敢相信我去过这么多国家,我只告诉他们我在外面搞业务。”


“只要平时买点外国烟给他们抽,他们就会觉得你很厉害。”他得意解释。


“哪个地方最容易赚钱?”我问。“香港!一到周末,酒吧那些人玩通晚,喝到不省人事就不当钱给,但我的护照已经进入他们的黑名单了,不过香港那帮警察真是有素质。”他点着烟着回忆。“我有一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也在上大学,她还是挺崇拜我,我会的那些简单的英语都是她教的。我老婆嘛,很普通,平常就做点家务。”提及家人他的眼神不再冷漠,那晚他买的单。



次日一早我们便乘上了破旧的大巴,司机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品尝着街边卖的黑色油炸小虫子优哉游哉地晃到曼谷已是傍晚。


简餐完,大哥带我入住位于唐人街的台北旅店,无论从店名还是室内陈设都散发着电影中那股老旧气息。他入店便和店内的几人聊开了,我到楼上放好行李下楼见他正和一个面容姣好,大胸的短发女人交谈,我略有所懂地打了声招呼便出去玩了。


唐人街农历新年前的夜景真是醉人,食摊上开锅的热气在路灯下腾成橘黄,五彩的果汁映衬着情侣的幸福笑脸,一家老小围着小桌大快朵颐。


我正欢着,“你在哪,回来有点事!”大哥缓缓地说,“什么事啊?”我问,“回来嘛,有事。”语速渐快。“哦。”我不太情愿。


刚到旅店门口,几辆跨着的摩托车旋闪着红灯,“怎么回事?”我问他。“他们想讹我!”他横在那里,旁边那个短发女人对他嘀咕着,“到底怎么回事嘛?”我追问,“哎呀,一时说不清。”


这时一位胖警官示意我上车回警局,“你待会就说那烟有一半是你的!”他嘱咐。我当时不知怎地心里也不是很害怕,思忖了下决定他若是连累到我,就一五一十说这事与我无关。


呜嚷呜嚷,一到警察局我不自觉慌了,没想到生平第一次进审讯室还是在异国他乡。不过几句话听下来,我发现对方英语还不如我。沟通不畅导致审讯无法开展。


?”我对他说。“没用!”他斩钉截铁道。然后他们摆出大哥的那几条烟,拿出张法律条文的纸给我看,大致意思是过泰国边境每人只能携带一条烟,违者罚两万泰铢。但是此时我们还是没法沟通。这时进来了个看似华裔的人,我心想这下好了,有帮手了。


“泰国是不能带烟过境的,最高能判两年。”他用中文一开口便说。“你不要乱说,我是学法律的,否则告你诽谤!”我拿着条文对着他愤愤然。“这些烟有一条是我的。”我对着他说,他细声传着话,这时这个胖警官将桌子上的一条烟移向我,另一条移向大哥,多出的对着法律条文。


“他们的意思是要罚款。”我对大哥说。


“多少?”“两万泰铢。”“让他少点。”


我最后成了谈判者,晾在一边的华裔也没怎么再出声。最后谈到一百二十美金外加全部香烟。胖警官示意握手成交并嘱咐不要说给其他人听。走出门时看见那个短发女人在外面坐着,走出警局的我心中竟产生了一种成就感。



回到旅店,“他妈的,一辈子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他们就是想要讹我!”大哥躺在床上骂。“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今天要谢谢你。”大哥语气头一回这么中肯。


“几年前,我在这里被警察逮住了,就打电话给那女的,她人还没来警方就放了我,后来她就说是她出了钱,让我还钱,这钱我怎么会出。”他解释。“今天刚聊还好,见我是回去过年的,料定我身上有钱,就要警方来搜我行李,这明显就是联合起来讹我嘛,他妈的,幸好那套行头寄存了!”他又骂道。


这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那胖警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到底交了多少罚款。


“那女的干什么的?”“做妈妈(老鸨)的,以前还一起睡过觉啊!”他感叹,烟一根接一根。“刚开始,我还以为那华裔是要帮我们,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诈。”我感叹。“你以为他们是中国人啊,最坏的就是那帮人!”他激动不已。那晚他一宿没睡。


来年,这个光头老江湖仍要在这个险恶的江湖中翻滚,或许我们也一样。


作者:王浩林

插图:《在路上》电影

责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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